星期日, 3月 18, 2007

寧為黨外 林正杰/著


代序 寧為黨外 林正杰

我是眷村長大的外省籍年輕人,但是我寧可做一名黨外。民國六十九年八月,我從澎湖退伍回來,在我當兵的短短兩年之間,歷史已翻遇了一頁。我的朋友,在法庭中被判決有罪。我回來的時候,好像作了一場「李伯大夢」,人事全非。

在這之後,周清玉、許榮淑兩位黨外大嫂要出來競選,我看一看我的周圍,還剩下多少可以作戰的士兵,我把他們召集起來,開始策劃並執行選戰。我們知道,我們不只是為她們助選,我們是在為臺灣的民主運動而戰。這一場戰如果打敗了,黨外就要被澈底消滅掉。

我曉得,監獄裡的朋友,流亡海外的朋友,還有支持黨外的朋反對我的期望,我覺得很惶恐,我怕自己不夠強,但是,我還是得硬著頭皮幹下去。

我是和黨外的民主運動一起長大的。

我開始回想,六十四年,我和同樣年輕的朋友替郭雨新、康寧祥發傳單。在宣傳車土,從白天到晚上,我們看著天空,充滿了民主的希望。但是,我們卻又看到郭雨新落選,虎落平陽。我們也看到「台灣政論」被查禁,黃華被逮捕。

六十六年,我們和張俊宏一起辦「這一代」雜誌,我變成他們家沙發上的固定的學生,張俊宏是第一個教我辦雜誌、寫作的老師。

六十六年底,我到桃園為許信良助選。這次選拳,是台灣近代選拳史上的最大一場戰役,我們想辦一次歡樂的選舉,卻看到中壢事件。

選舉完,我和張富忠在桃園縣長公館的一個小房間裡,花了三個月時問完戌「選攀萬歲」。這本書,在印刷廠被軍警搶走九千九百六十本,又留下少數幾本在台灣流傳。

然後,我和姚嘉文和陳菊、張富忠合辦「富堡之聲」,出刊的第一個禮拜,就被停刊。

從六十七年開始,我在部隊裡頭,眼睜睜看著黨外的種種,像中泰賓館事件吒余登發案、許信良休職案和台中七二八事件、各地美麗島辦事處的成立和被騷騷擾、搗毀,一直到在電視上看到了「高雄事件」,看到我的朋友被逮捕、審判、定罪。

在這段過程中,我痛心過,也憤怒過。

我想到在我當兵前夕,許信良、康寧祥、姚嘉文、陳菊等數十好友為我設宴歡送,他們說;「正杰,你要安全退伍回來」。

現在,我回來了;又要開始出發了。為了黨外,為了民主!


大家怎麼看林正杰

策一部收集的文章,包含政治家編輯鄧維賢綜論黨外新生代的文章,以及三篇對林正杰的素描。

學者、黨外政治人物對林正杰的印象 林小魚

尤清 監察委員

「我第一次知道『林正杰』這個名字,是在德國的時候,大概是民國六十七年吧!他和張富忠合寫的那本[選舉萬歲],描述六十六年桃園縣長選舉的風雲起伏和中壢事件的的來龍去脈,生動有趣,鉅細靡遺,在海外流傳甚廣,那時候我還在海德堡大學攻讀博士學位,顧不得繁重的課業,也把[選舉萬歲]這本書仔細的讀了一遍,對國內追求民主政治的熱忱和努力風氣很是嚮往也對林正杰留下深刻的印象。」

監察委員尤清侃侃談看他對林正杰的印象,他說:「我回國後,沒多久便發生了高雄事件,全國上下鬧成一團,我也整天忙著軍法審判的辯護,一直沒機會和國內的年輕人接觸。到林正杰退伍後,正值政治家雜誌籌備創刊,有意找林正杰擔任總編輯,於是發行人鄧維楨先生便邀我陪同去找他詳談,這是我認識林正杰的開始。雖然由於種種因素所致,林正杰也沒去政治家雜誌,但是這次的接觸,使我感覺他確實是很優秀的人才,個性果斷、分析力強,做事原則抓得很穩,而讓我對他充滿期待的,還是去年年底中央民意代表選舉時,他勤勉卓越的表現。」

尤清回憶去年選舉,慢慢的說:「去年年底的選舉對黨外的士氣而言,太重要了,不僅要收拾高雄事件後的民心,而且有『再出發』的意義,選戰打得很艱苦。我看著林正杰南北奔波,忙著替周清王、許榮淑助選,充分表現出他對選戰方針、宣傳方式、整理資料和組織力的才能,也使我對他熱衷民主政治的信念和毅力,牢記於懷。」


周清玉國大代表

國大代表周清玉說:「我一直很疼愛林正杰,不曉得為什麼,一看到他,就覺得應該好好疼他。

「我第一次看到林正杰的時候,是六十六年中壢事件那天晚上,那天臺北平靜無事,晚上突然中壢來了電話,說那邊出了事情,情勢混亂,希望姚律師趕過去處理,但是姚律師正在宜蘭幫林義雄律師助選,趕不回來,所以我就跑去康寧祥家,大家一起等候消息,討論處理事宜。

「康寧祥家坐了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說是從中壢趕上來報告消息的,我看他們那麼年輕的臉,部滿面風沙,好像很疲倦、很惶恐不知所措的樣子,心裹很不忍,就請他們去吃宵夜,要他們隨便叫,他們果真毫不客氣叫了一桌菜,狼吞虎嚥,一掃而空,然後拍拍肚子,很快樂的說:『好久沒吃得這麼舒服了!』那時候他們不認得我是誰,我也不曉得其中一個就是林正杰,可是我就那麼喜歡他們,覺得要好好疼愛這些小孩。

「後來發生美麗島事件,姚律師他們都被抓了,到了去年年底,林正杰退伍,來找我討論選舉的事,他那種樣子,我一直很難忘記,好像是長一輩的人不在了,他要負起長子的責任,挑起長子的擔。」

周清玉以她特有的清麗聲調,慢慢的的訴說:「那時候我原本以為會照顧我、幫助我的人,到頭來都不見了,反而是林正杰這些年輕人,原來和我沒什麼淵源,重要時刻卻給我最大的支持。我一直很感激他們,在那個風聲鶴唳,一觸即發的局勢,他們每個人都不顧一切的助我,雖然大家都曉得,一有事情發生,他們可能就會被抓了,可是林正杰他們就是忘了自己的安危,不顧影響前途,全心全意來幫助我。」

周清玉輕輕的笑看說:「有的人說年輕人莽撞好動,我不覺得。我記得林正杰做事總是笑嘻嘻的,不慌不忙。選舉的時候,他們答應幫我擬政見會的演講稿,到臨上台了,我都快急死了,還不拿稿子給我,只是笑嘻嘻的,叫我上去隨便講,沒有辦法,我只好硬看頭皮上台按我的意思講話,後來也曉得,假如我按他們擬的稿子講,恐怕會講得一塌糊塗,所以急歸急,我還是感謝他們。」


黃天福立法委員

立法委員黃天福第一次看到林正杰時大吃了一驚。

黃天福回憶那次初識的情景:「六十四年康寧祥在臺灣大學門口辦政見發表會,台上助選員用臺語演講,台下有人鬧台,噓聲四起,吵著要聽國語演講,『聽不懂!講國語!講國語!』場面鬧成一團,那時侯剛好輪到我講話,我也不曉得繼續講臺語好呢?還是改用國語?.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穿看深藍色棉襖,大學生模樣的聽眾,跳上台來,一把搶走麥克風風,大聲的對台下聽眾說:『你們來臺灣也有三十年了,還聽不懂臺語,我們還是用臺語演講,如果有聽不懂的僑生同學,就請旁邊的人翻譯一下。』說完就跳下去了,會場一下震驚,沒有人講得出話來,噓聲也沒了,大家安安靜靜的繼續聽臺語演講。那個穿深藍色棉襖的年輕人我從來沒見過,後來才曉得就是林正杰。」

黃天福說:「以後看他幫許信良選舉、辦富堡之聲雜誌、幫周清玉、許榮淑助選,慢慢和他熟識,一直認為他很有膽識,只論是非,不計利害,現在又曉得他有意出來競選臺北市議員,我心裏有很多感觸。」

他緩緩道看:「我一直很喜歡美國甘迺迪總統當年臥病在床時,寫來勉勵自己的一本書,叫[當仁不讓]Courage)講美國歷史上八位參議員的故事,他們在當時是不受歡迎的人物,總是在一片鼓掌聲中堅持投反對票,一意孤行,很惹人厭,但是後來時代進步了,人家才發現當初他們獨排眾議的意見,往往是對的。

「我常常拿這本書來鼓舞自己,因為我們這個社會,想做好人的太多了,但是敢論是非的太少了。民意代表也是,我們需要的民意代表是,知道我們心中的話,並且替我們說出來的人,有的民意代表「明知不問」,一碰到敏感問題,吭也不敢吭一聲,怕上頭的人不高興,怕影響下次提名,怕搞砸人際關係......這樣的民意代表,有等於沒有。

「林正杰過去的表現,使我對他充滿了期待,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成為理想的代議士,為社會掃除一些圓滑、保守、鄉愿的作風。現在大家都在講新形象,省議會要新形象、立法院要新形象、監察院要新形象,那麼市議會也要有新形象啊!讓新生代進去問政;帶進去政治熱忱,擴大黨外議員『編制』,增強火力,我們的民主政治才有前途。」

黃天福最後反覆致意:「臺北市議會的情況尤其是遣樣,國民黨市議員佔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如果議會都是同一個黨,我們就不需要議會,只要一個中央黨部就好了嘛!林正杰這些黨外新生代一定要從幕後到幕前,到實際的政治舞台去,我們需要遣樣勇敢、聰明,不畏權勢的市議員!」


張德銘立法委員

「林正杰在年輕一輩裏很有魅力,在我們桃園縣來講,只要林正杰來的話,就很瘋狂、很轟動」。

立法委員張德銘曾因中壢事件替邱奕斌辯護而名噪一時,和林正杰同是六十六年那場選舉混戰出來的人物,他提到林正杰就很開朗的笑:「前幾天我去龍潭,聽人家說林正杰剛去過,大家徹夜長談,口沬橫飛,很是快樂。哈!!我去都沒這樣好過。」

張德銘說:「林正杰給我的印象是很熱情,有點不修邊幅,不重祝外表打扮。我想民主政治就是要有這種個性,一板一眼那有什麼民主政治。」

氣氛很融合,張德銘快樂的說林正杰的故事:「林正杰在許信良選舉後,成了一個有點神化,而且神秘化的人物,到了六十七年時,他找了李伯文、張文良來幫我競選,然後他就跑去當兵了,不理我了;六十九年選舉時,我的幾個晦報、宣傳單也都是他弄的,很有一套。

「年輕人都很喜歡和林正杰在一起,大概是因為他很熱情、很有趣、吊兒哪噹又聰明,好像他來的時候,就能捲起一陣颶風、颱風,還是什麼風的,反正就是很強大的風,大家有共同的理想,很賣力,出點子,選舉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捲起風潮的。

「林正杰告訴我,他打算出來選市議員,我很高興,林正杰的政治經驗、學識基礎、敢於發言!這些大家都不必懷疑了,我認為他出來競選,絕對有不尋常的意義。

「一般說來,外省籍的人除非由國民黨提名,依憑強有力的組緻輔選,很少人出來角逐地方選舉,就是出來了,也大都慘敗而同。而林正杰這樣一個在本省出生的外省人,尤其是在眷村長大的年輕人,能侈走群眾路線,走大眾路線,而不靠國民黨提名,如果這個意義可以讓大家接受的話,那這是一個最大的突破,這個突破對整個民主政治前途是好的,對消除地域觀念吏好,對國民黨所講的『擴大政治參與』更好,對全臺灣的人更是好!

「不過,這個意義對國民黨的『近利』而言,當然是不好的,是有損害的,因為除了『專利』之外,還有『分號』,百姓不經過你,還是有路可走。但是如果從長遠的打算看來,這是很健康的路子,也是很重要的突破

「所以我希望國民黨不要為了近利,而有什麼不當的阻止,我這樣講很公道的,因為我不是外省人。

「有人說林正杰太年輕了,太毛躁了,我覺得正是年輕,才會學習,事事情交給他,學一學就做的很好了,康寧祥當年出來選市議員,也只不過二十九歲,你說是不是!」


許榮淑立法委員

「六十六年底,桃園發生了『中壢事件』。那天,找接到許信良太太的電話,她在電話中哭看告訴我,,中壢發生事情,警察局都被燒了,而林正杰卻在主持開票,不肯離開。」

許榮淑想起林正杰的這個小故事,接看又說。

「民國六十四年郭雨新選舉時,我第一次看到林正杰。他很安靜、勤勉的發傳單,有時一天跑五、六個眷村。後來,俊宏辦這一代雜誌,林正杰來當編輯,即使跑腿、校對的工作他都很認真的在幹。那時,他寫了一篇文章,叫『誰忠於誰』,探討政府與人民之間的關係-,文字用得非常淺顯生動。這篇文章這一代因故未能刊登,後來登在『富堡之聲』創刊號。六十七年選舉,康寧祥和姚嘉文的大字報也都用大字抄寫下來,在選民中引起很大的震憾憾。林正杰的文字,對初中生都會有影響力,可以說,他的脈博和社會大眾是一致的。即使他今天得到了碩士學位,或是明年當選了市議員,他都永遠會是最『大眾化』的政治人物。

「從雷震、殷海光算起,在臺灣外省籍黨外人士,都是『知識份子型』的人物。林正杰不但具有知識份子的氣質,還有群眾運動家的本能,這是臺灣民主運動的幸運。

「六十六年選舉的時候,林正杰在桃園助選,幾天之內桃園選情大勢已定,許信良的優勢已經很明朗,林正杰就跑到南投來。有一次俊宏在南投竹山舉辦政見會,大家都講完了,請林正杰上臺演講。他不會用臺語演講,一開口,聽眾就浮動起來,很多人都說『芋仔』『芋仔』(外省人),一下子人都跑光了。今年選舉,很多朋友擔心林正杰不能用臺語發表政見,依我看,這種顧慮是多餘的,林正杰過去助選的對象,有閩南人,也有客家人,他沒有省籍觀念,選民也不會有省籍觀念。他無私的替本省人講話,本省人也會給他溫暖。」


呂亞力政大教授

政治大學政治系教授呂亞力,是林正杰政治大學時代的老師兼碩士論文的指導教授。

呂亞力說:.「林正杰有腦筋,有獨立見解,不人云亦云,這在年輕人裹頭是非常不容易的。

「株正杰還有兩個特點令人讚賞,一個是,他有強烈的是非善惡觀念,有點像古時候的『俠義』

精神,扶貧濟弱,唯恐不及;再則另一個特點是,他不光是年輕,而且精力旺盛,每天騎看輛破機車,跑來跑去,忙這忙那,永遠元氣充沛,叫人敬佩。」

你覺得林正杰適不適合出來競選市議員?

呂亞力斬釘截鐵的說:「林正杰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已有相當豐富的政治經驗有學識、有見識、有膽識,如果能夠選上市議員,也一定能夠做好『為民喉舌』的職責。」

你的入室弟子裹出了一個被視為黨外新生代領袖的人物,你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受?

呂亞力笑了笑,說道:「我們做老師的,只管教學生,不管黨籍。」


李鴻禧臺大教授

臺灣大學法律系教授李鴻禧,對年青小伙子出馬競選,有他的看法:「不曉得是自卑感過重?或是自信心過強?有些人老是視政治、視選舉如畏途,有的年輕人,學校畢業也沒多久,社會經驗也沒有,就急急忙忙參加中央民意代表選舉,實在不是從政正途。」

李鴻禧說:「我很高興知道林正杰有意競選臺北市議員,老老實實從地方議會裹幹起,因為地方議會是一個很好的歷鍊場所,多熟習政治實務,深入民間,廣納意見,以後對我們整個社會民情,將有更深刻,更正確的了解和體認。他說:「這些年來,林正杰從參加助選、辦雜誌、寫論文,我們可以看出一個有學識基礎、有見地、活躍的政治家的茁壯,同時也獲得許多年輕人的景仰。這次選舉對他而言,是個很好的人生歷鍊,是種自我的測定,試試他從政治舞臺上。由配角換演主角,是否能得到一般民眾的認定。」

李鴻禧關懷的強調:「但是我希望,林正杰不要把選舉的得失成敗看的太重,因為選舉裹,本來就有一些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因素在作祟。」

他再次殷殷切切的說:「林正杰除了目前具備的優秀條件之外,還是要做紮實的基礎、往下做思想的工作,多學習、多聽不中聽的言論,多記取前人的殷鑑,不要辜負我們對他的期望。」


林世煜 進步雜誌主編 深耕雜誌主編

進步雜誌、深耕雜誌總編輯林世煜,和林正杰是建中同班同學,他們是一起踢足球長大的。去年年底他們聯手大搞選舉,又夥同草創雜誌,既同學又同事且同志,林世煜對林正杰的意見是:

「林正杰是『工作型』人物,即使是思考,也是工作型的; 所以他不會執看於抽象的政治理念,而是汲汲尋求可行的解決之道,因此他在處理黨外與國民黨的關係時,就是『有幾分力量,講幾分話,能爭多少,就爭多少』的態度。」

「林正杰個性的另一個特點是,企圖心強,並且果斷,任何威脅利誘或障眼法,不會使他迷了眼卜忘記自己原則和立場,同時他很有耐心和對方周旋、談判,具有調和的能力,絕對不放敢棄任何使黨外更大,使臺灣更民主的機會。」

你同意人家說林正杰是黨外新生代的領袖嗎?

「林正杰出道早,除了本身的優秀條件之外,還做過許多黨外前輩的政治學徒,這些黨外前輩現在或出國或坐牢,他們或多或少露過幾手,林正杰綜合各家之長,也學得很徹底; 同時由於他的政治判斷或旺盛的企圖心,使得他在同輩裹,成了最有衝勁、敢擔當當、肯出頭做做糗事的領袖人物,許多看起來最不純潔,卻最重要的事,也是他負責去協調、去解決困難,久而久之,林正杰自然成為黨外領袖級的重要諮詢對象。

「除此之外,林正杰對待朋友很寬厚、肯包容,有相當服人的領袖氣質。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被視為黨外新生代領袖的原因。」

林世煜說: 「但是國民黨最不能容忍他的,也就是這一點,他們總覺得老是在林正杰身上看到許信良的影子,而中壢事件是他們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管是面子上,或裹子上,國民黨都情願相信,中壢事件是許信良那幫刻意設計出來的暴力事件,述往思來,他們總覺得林正杰是暴力的化身。」

那麼你對林正杰出來競選的看法呢?

「林正杰在政治圈裹,也有六年多,從學徒做起,發傳單、貼海報、搞宣傳、擬選戰策略,到運籌帷幄,從幕後搞、門外漢,也該到廟堂裹觀望了,對一個政治人物的成長而言,參加競選是很自然的事,何況林正杰是從『少棒』打起,歷經『青少棒』、『青棒』到現在山也不能虛報歲數,他非打『成棒』不可了。」

林世煜: 「我已經說了林正杰必須出來選的理由,面對選舉,年輕人最大的困難還是經費問題,我希望這方面,大家能多支援他。至於有人提到省籍問題,我覺得這不重要,由於他自己的表現,林正杰的形象已經超出了省籍的限制。」

-原載「政治家」第13期封面人物(70820日)-


林正杰-黨外溫和的民主鬪士 鄧維賢

林正杰面臨挑戰

今年十一月,林正杰先生將競選臺北市議員。今年七月初通過碩士論文口試後他正式表明這個意向。對他的朋友來說,林正杰的決定,、既未令人感到意外,也不使人感到興奮。他們覺得,林正杰決定競選,多少是客觀情勢逼成的。從現在到十一月-漫長的一百天裹-林正杰將面臨一個充滿挑戰和不可知的未來。

登陸沒有成功!

去年暑假,當林正杰從軍中退伍回來後,許多人便關心這位「民主鬪士」何去何從。當時,我覺得,以林正杰對黨外多年來的奉獻,黨外雜誌應該歡迎他、爭取他。那時,還未創刊的政治家雜誌正在物色一位總編輯。我認為林正杰的活動能力強,而推薦他擔任這個職位。發行人鄧維楨見了林正杰,開口就說: 「我們等你來辦這份雜誌。」他們討論過怎樣辦這份雜誌「但是,林正杰所編的第一期,鄧維楨顯然不滿意。林正杰似乎認為黨外雜誌應該走「暖流」、「亞洲人」或「八十年代」的那種路子,但是,有豐富出版經驗的鄧維楨則想辦另一種風格的雜誌。「政治家」難產; 辦或不辦,鄧維楨相當猶豫,創刊時間就拖延下來。

失業的林正杰自然難以擺脫去年底中央民意代表增額選舉的助選工作。林正杰對黨外的民主運動有使命感,但是,他也警覺-目前必須小心地做。林正杰還是學生,只能扮演幕後的角色。他為立委候選人張德銘編四期選較快報。同時,他幫忙策劃國代候選人周清玉的選戰。

今年,黨外雜誌紛紛創刊或復刊。在鄭勝助律師的支持下,林正杰邀集周清玉的一些助選幹部創辦進步雜誌。他們在年初申請,等了七十八天,才接到雜誌登記證。四月創刊,不料大部份雜誌在裝訂廠就遭查扣。

進步雜誌被停刊一年。林正杰等人所受的打擊是立即而強烈的。林正杰在進步雜誌上花費了很多的心思。三個月來,他住在進步雜誌社,沒有一天離開過雜誌社。他參加校對工作,許多稿子改了又改,校了七、八次。然而,在雜誌被沒收後,林正杰把情緒抑制住,說; 「我不會被激怒。」他自我解嘲: 「登陸沒有成功。」

林正杰認為進步創刊號沒有「過關」,不是因為第一期內容太激烈,而是查禁沒有標準。有人認為,進步的專欄名稱都用查禁過的雜誌名字,如「自由中國」、「潮流」、「八十年代」、「暖流」、「文星」等,很明顯擺出對立的姿態,觸犯了大忌。對這一點,林正杰解釋: 「這是表現創意。怎會是對立? 開玩笑地說,這是我們出的點子; 從這兒表現雜誌風格的進步和創造性。真正要對立,標題可以用比較激烈的字眼,例如,「自由中國」這個專欄是探討國內政情的; 假如要對立,就該用『國內政治腐敗問題』。我們本來打算開個專欄叫『疾風』,容納所有論戰的文章; 再開一個『黃河』,專談色情一類的問題。這些基本上是開玩笑的,並不是故意挖苦某些人。中國的政治圈太缺乏幽默感,假使政治沒有幽默感來潤滑的話,仇恨情緒會延續下去。」

林正杰表示,他爭取民主政治的立場不會因這次挫折而改變。他打個譬喻,說明他堅定的態度: 「你要爭取東西,當然是他來習慣你。他給你一個洗澡盆; 叫你在裹面游泳。好,你在裹面游緝得很習慣,以後的民主尺度就是到這裏了; 尺度是他定的。他給你一個鳥籠,要你在裏面飛,你就只有鳥籠的自由。你要習慣這種東西的話,根本就不要爭取什麼民主政治,那就隨便他了。你要跟他爭,就是在邊緣上跟他爭。大家做拉距戰,我前進一步,就前進一點; 你壓我,我可能被追退後一點。沒有說我自己先退到河邊後面幾公里,讓人家登陸。沒有這個道理。就是在邊緣上爭!」

林正杰宣佈競選市議員

雖然林正杰表現得堅強不屈,但是朋友們大都認為: 在不容許辦雜誌的情況下,就林正杰的處境來看,他只剩下競選這一條路可走了。實際上,如果進步雜誌容許辦下去,林正杰可能放棄他未完成的研究所學業一篇碩士論文。不是進步雜誌時刻少不了他,而是他無法暫時擱下他所貫注的這份刊物。同時,在全心全意辦雜誌的情形下,他本人也不太可能參加今年的競選,因為對一個年輕人來說,除非有強烈的動機或逼不得已的理由,他不會冒然從事有極大風險的黨外選舉。

今年五月,在進步雜誌停刊之後,以黃石城律師為發行人的「深耕雜誌」又交由林正杰等主辦。但是,林正杰很快向雜誌社請了一個月假,趕寫他的碩士論文: 「我國選舉罷免法的政策分析」。他在六月中完成碩士論文。七月初通過口試。接看,林正杰便向朋友們正式宣佈他將在臺北市第四選區(大安、城中和龍山)競選巿議員。

林正杰前途多艱

林正杰決心競選臺北市議員的消息傳開後,朋友中很少人抱樂觀的看法。沒有地方基礎的黨外人士很難在小選舉區獲得足夠的當選票數,六十二年的張張俊宏是一個明顯的例子。除此,許多人對林正杰落選的後果感到憂慮。過一去常傳說,有關單位正等待機會逮捕他。林正杰會在落選後遭到逮捕嗎?最近又聽說,林正杰被指為「許信良的接班人」、「臺獨」、「暴力份子」,這是事實嗎? .

服役軍中錯過多次的黨外活動

的確,在六十六年的選舉,林正杰曾經很熱心地到桃園為許信良助選。選舉前幾個月,林正杰以這一代雜誌編輯的身份訪問許信良,發覺「許信良是一個很夠格的政治人物,很有職業水準,也很有理想」,所以決定為許信良助選。本來他們希望那次選舉進行得「輕鬆、愉快、公平、合法」,不料投票日爆發了「中壢事件」。在中壢事件之後,林正杰似乎對許信良頗有「微詞」。林正杰和張富忠合寫的[選舉萬歲],主要是記述桃園縣長選戰過程及中壢事件的原委,涉及許信良的不多。實際上許信良並不鼓勵他們寫這本書。

六十七年,[選舉萬歲]全書完成並且付印,不幸就在裝訂廠被查扣並沒收。林正杰對這件事的感想是: 「在桃園縣長的選舉裹頭,國民黨做了許多不合理的事,他們不希望我們把這些事情揭發出來,也許認為這是很沒有面子的事。其實,這跟面子沒有關係。任何國家的選舉都有舞弊。像美國這樣一個民主國家,還是有選舉的舞弊。臺灣的民眾能夠懂得用石頭、木塊保護他們的選票下,足以說明臺灣民眾對民主的珍惜及追求民主的熱忱。實際上,中共一直最怕臺灣有自由的選舉;如果臺灣能選出堅決反共的政治人物,對他們的統戰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在[選舉萬歲]事件餘波盪漾之際,林正杰休學,入伍服役。

由於林正杰在軍中服役,他錯過了「高雄橋頭示威」、「許信良生日大會」「中泰賓館事件」及一糸列的美麗島活動,包括高雄事件。許多人猜想,如果那段期間林正杰不在軍中的話,他可能遭遇跟張富忠相同的命運。

林正杰不是許信良的影子

在許信良縣長被迫休職及出國的前一年,林正杰跟許信良幾乎沒有任何聯繫。支持許信良的人不能能同樣支持林正杰。今天林正杰在黨外的地位也無法跟許信良領導美麗島集團時相比。許信良到美國後的言行,跟最近林正杰在國內的各種言行,絕不相似。所以,客觀地看,林正杰絕不能看成是「許信良的影子」。

許信良是「臺灣建國聯合陣線」的召集人。林正杰對臺灣獨立的看法怎樣呢? 他曾說: 「感情上我比較喜歡中國統一,我想沒有人願意當一個島國的人民,每個人都希望祖國非常強大。如果我們有機會統一,就沒有必要獨立。但是,長久以來,大陸和臺灣已經發展成兩種文化。大陸人民受儒家思想的影響逐漸減少,而儒家思想在臺灣仍然是主流。臺灣有它的傳統與文化,而大陸是個共產文化。因此,就文化的內涵來看,兩個地方幾乎已經變成不同的民族。因為政體和文化都不同,現在如果要統一,會有很多的問題。中國統一不只是國土行政地域上的統一,還包含更複雜的政治、經濟、社會體制的整合,那恐怕是好幾代的工程,所以,鼓勵學者和政治人物對解決問題發揮想像力是應該的。我認為,站在國家的利益,應該採取『德國模式』,像西德、東德同時在聯合國擁有會籍,西德也抱看統一德國的理想; 如果短時問無法統一的話,就必須痛苦地承認分裂的現狀。明確地講,我認為中國未來應走向統一,但是要在時機成熟才能統一; 假如統一以後,對人民沒有任何好處,那就不是統一的時機。」

林正杰進一步地劃清黨外和臺獨的界線: 「黨外強調的是愛護臺灣、紮根臺灣的鄉土觀念,而不是排斥內地人的偏狹地域觀念,更不是否定臺灣人的祖先也是來自大陸的觀點。」他呼籲國人正視現實,「應該廣結反共力量,不要動不動就指責某人是臺獨; 臺灣是大家生存所依賴的大地,是發展的基礎,如果臺灣搞不好,一切都是空的。」

林正杰不是暴力分子

其次,林正杰絕不是「暴力份子」。從個性、行為和思想來看,他都沒有暴力的傾向。實際上,林正杰是一個有耐心的和平改革者。我舉幾個例子說明:

六十六年選舉的投票日,中壢事件的最初階段,當范姜新林校長涉嫌作票時,林正杰曾試圖幫忙中壢警察局分局長驅散群眾。林正杰對群眾大聲喊: 「請大家散開!。這裹的事,我們用法律解決。」群眾回報的都是一片噓聲和喊打聲。

去年底,林正杰為周清玉助選,他向候選人提出明確的建議: 「我們從事競選的原則是和平及守法。無論遇到怎樣的干擾和挑釁,絕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為了民主自由的千秋事業,我們應盡最大的容忍。」

林正杰勇敢,喜歡打抱不平,但總是儘量避免暴力的發生。六十五年,「臺灣政論」作家黃華被捕,有一位臺大政治系學生出庭作證-證明黃華確有叛亂的事實。在一個場合中,林正杰遇到了那位學生,便請他到一個角落談話,質問他為何那樣做,那位學生顯出恐懼和無奈的表情。林正杰義憤填膺,都完全抑制內心的激動如事後,他竟抱看另二位同去的朋友放聲大哭。

六十六年,。林正杰為許信良助選。有一次,在桃園市政府的廣場,六、七個對方的人要打他,但是他及時躲開了。另外一次,他跟幾個助選員到桃園某個眷村發傳單,結果,有幾個警個警察和村里幹事把他們抓到眷村裹的保健室關起來打,幸好他們衝出來。

林正杰是在高雄事件審判後才退伍的,許多人預料他會變得更為偏激,但是他見到朋友,都一再表示「和平改革」的信信心。他說: 「黨外和國民黨之間是用不著敵對巾,何必把關係弄得那樣緊張呢? . 任何國家都有保守和進步的力量; 這兩種力量,一個是剎車,一個是引擎,互相牽制,互相制衡,國家才能在安定中求進步。所以,國民黨和黨外之問,不應該互相仇視,誰也不要有完全消滅對方的念頭。民主政治就是多元政治,保守力量和進步力量之問,應該是『合作競爭』的關係,不是『你死我活』的鬪爭關係。」

即使進步雜誌被勒令停刊一年,林正杰仍然不放棄「和平改革」的信念。他重申進步難誌的立場: 「『進步』的存在,不完全是為了反對國民黨; 如果只是為了反對的話,我們永遠不會超越他們。我們不會急於做烈士。我們在合法的手段上儘量爭取,例如,」辦雜誌是合法的。我們不採取革命的方式; 我們採取的是『做多少就是多少的改革方式』。」

林正杰曾經批駁「黨外本質上是反體制」的看法。他說: 「黨外不是反體制的。黨外並不主張打破現有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體制。在政治上,黨外主張民主政治,反對共產和法西斯極權統治。在經濟上,黨外主張自由經濟濟,維護私有財產制,並且,要求實現『福利國家』的種種政策。在社會上,黨外要求不分宗教、性別、省籍、黨籍,人人都該有自我發展及參政的均等機會。因此,黨外事實上只是主張改鼻體制的改革者而已。」

林芷杰是和平改革者,為什麼會被誤會或誣指為「暴力份子」? . 今年二十九歲的林正杰,身材健壯,年輕瀟灑,不修邊幅,喜歡開玩笑,眉宇間流露出眷村子弟機警、強悍的性格。由於他敢作敢為,似乎無所畏懼,很容易被人誤會是個「打手」。實際上,他自小到大,雖然有點兒放縱,卸從未有暴力的記錄。

林正杰幼年喪父

林正杰出生於雲林。他是在眷村長大的。在他四歲時,父親被國防部派到中國大陸執行任務,從此沒有回來。林正杰回想他的幼年: 「我從小不覺得少了一個父親。從來沒有過的東西,是絕不會感到缺乏的。沒有父親,給了我一個吹牛的機會。在學校裹別人的父親只是小商人或其他小角色,證據確鑿,無法誇大; 只有我可以隨時調整我父親的一切。我常講,我爸爸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肩膀一公尺寬,像個巨人,會駕飛機,會製炸彈,懂俄文及功夫,並且是上校官階。事實上,我對父親的印象,只是從一張照片來的。我父親出去時,才三十五歲,只是中尉。」

林正杰繼續回憶: 「在我穿鞋子還分不出左右腳的年紀,我住在汐止。當時我們住的房子是租來的分房間裹只擺一張大床,床尾加一條長板凳,便只剩下三十公分左右的走道。我們全部的家俱只是那張木床,全部的設備只是一支三十燭光的小訂泡。每天汐止中學的學生放學,都會排隊走過我家門口。我一天最興奮的時刻就是在門口等他們放學,都會排隊走過我家門口。我一天最興奮的時刻就是在門口等他們放學。我多麼希望早一天加入他們。」

林正杰在汐止唸小學,只讀一個月,全家搬到板橋婦聯二村; 他便在眷村的中山國校繼續就讀。林正杰回顧小學的生活: 「我們是福建人,家裏都講閩南話。我是進了小學才會講國語。我所學的第一句國語是『王八蛋』。小學一年級,我的功課並不突出,二年級,我的功課才好起來。當時老師最喜歡看我的作文,說我有想像力,事實上是吹牛的能力。三年級,能力分班,我分到最好班。. . . . . . 五年級,我出了一次風頭。那時臺視每星期辦一次智力測驗,我參加,得了第三名。六年級。我轉學到板橋國校,接看,考上大同初中。」

林正杰的母親,張月鳳,做過裁縫及毛衣-加工。她常忙於工作,而沒空照顧家裹的兩個男孩和兩個女孩。但是,她很關心他們。林正杰是老三,次男。她想林正杰的成長過程: 「他從小就喜歡讀書,不需別人操心。他喜歡打抱不平,但不會跟人家吵架。村子裏,有爭執,他出來講公道話,不一定站在親人這一邊。鄰居都說他很乖、很直爽、很聰明。他喜歡交朋友,不分本省人、外省人,也喜歡辯論。唸初中時,有一次,班上同學受到老師的體罰。他起來抗議。老師處罰他,叫他學狗爬,他不爬。老師通知家裹這件事。我要他向老師道歉,但是他卸說,他沒做錯什麼事,不需道歉。後來,老師就不再叫學生學狗爬了。. . . . . . 林正杰就是喜歡理論。其實,老師很疼他。」

在東海大學認識范巽綠

初中畢業後,林正杰考進建國中學。在高中階段,除了讀書以外,林正杰顯得很獨立,喜歡搞活動、踢足球、交女朋友。他母親希望他往理、工方向發展,但是林正杰的興趣是在文、法科方面。那時,林正杰很佩服蔣廷黻、。他聯考的第一志願是政大外交系,但是考取東海大學政治系。

也許林正杰在東海大學最幸運的事是認識了同班同學范巽綠小姐。在林正杰長時間和耐心的追求下,聰明、大方、可愛的范巽綠成了林正杰的女友和知己。范巽綠跟林正杰都是「外省人」,但是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感受,那就是在求學期間所交的最好朋友絕大部分是本省人,由於他們自由而開放的心胸,後來,他們很容易地對黨外產生同情和認同。范巽綠談起大學時代的林正杰: 「東海的四年對他的思想改人格的塑造和發晨很重要。由於遠離他以前的生活環境,這是他自立的很好機會。在東海,他比喻自己像海綿一樣,大量吸收知識。雖然他在高中也看課外書,並有國家主義的傾向,但是,一直到大二,他還沒有完整的思想體系。大學初期,他個性相當浮躁、極端,常常口出狂言,語不驚人死不休; 喜歡打破道德規範,不受禮俗拘束,瞧不起循規蹈矩的人或偽君子,可以說鋒芒畢露。雖然李聲庭教授給他很多的啟蒙,但是,有一次他跟李教授吵起來,因為很多人沒上課,輪流報告便輪到他,他沒準備,不願起來講,課堂上吵,到辦公室又吵。另一方面,由於自眷村長大,他很重視朋友的義氣。他熱心辦活動,在同學間,成為領導人物。雖然不用功,但是功課還是不錯。」

大學教育改變了他的氣質

大學教育對來自眷村的林正杰顯然造成很大的衝擊。他說: 「基本上,我滿意政府對眷村的照顧。政府至少讓我們有房子住,比起社會上其他更貧窮的人來,我想那已經是很不錯的照顧了。軍人至少脫離了貧窮線,雖然生活很清苦,但至少還可以生存下去,軍人的子女要唸書,政府有教育補助金,家裹人生病,每個村子或兩個村子裹都有小型的保健站或診所,都有軍醫來看病,如果生大病,軍人有軍人醫院,不必花錢。在我們社會上有些貧窮的人,生了大病,幾十萬的醫療費是付不出來的,只好等死,這一點,眷村比這些貧苦的人有安全感。

一個人並不完全依他的出生環境來決定他的政治態度。我的政治態度並不是從眷村裹面養成的,而是在學校和社會上造成的,我看到社會上比眷村更貧窮的人; 看到不會在眷村發生的不合理的事情,比如說一個警察絕不會在眷村打人,但是警察去拆違建的時候,拳打腳踢的修理老百姓是常有的事,我不能因為不發生在我身上而視若無睹。我想眷村生活強化了我政治態度轉變時的痛苦,我在大學時代,由於了解了更多的政治現象,整個改變了我一貫的政治信仰,這對我來講是相當痛苦的。

我很早就開始關心政治。一般來講。一個在眷村長大的子弟是很容易認同國民黨的,認為國民黨就是政府,因為眷村的生活都是由國民黨照顧的,如果你反對國民黨,那你根本就活不下去了。我小時候很愛國,可以說是一個國家主義者,這種態度在我高中的時候裘現得最為強烈。記得我在唸建中的時候,如果朝會唱國歌的時候我看到有人在講話或是在聊天,朝會結束後就會去找他們理論,甚至跟他們打架。當時,我一直很擔心我們的老總統會死掉,我覺得如果他死了,我們的國家就沒有前途了,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永遠不會死的人,所以我當時想如果他死了,我不知道會多難過,我甚至會幾個月替他帶孝。我唸高三的時候,發生了釣魚臺事件,我當時就召集了幾個同班同學,準備到美國大使館示威,但是事前就被學校壓下來。

「我的政治態度的轉變,由一個國家主義者變成一個自由主義者,是從我大學才開始。我在東海唸書的時候,受李聲庭教授的影響很大。當時我看了很多書,接受比較純粹的自由主義訓練。東海大學有一座設備很好的圖書館; 我開始閱讀一些雜誌,包括自由中國、民主潮、文星等。我覺得這些雜誌說得很有道理,也感覺到我們的政治有很多很不上軌道的地方。在束海唸政治系,接受西洋政治思想的洗禮,感覺到西方的政治制度是相當有效而可行的,而我用西方民主政治的一套價值標準來衡量臺灣的民主政治,就發覺許多不合理的現象,所以我回想起來,眷村對於造成我目前政治態度的影響並不很大,主要的影響是來自大學教育,如果我不讀政治系,我可能還是跟其他眷村子弟一樣,是一個國家主義者,國民黨的忠實信徒。」

認識康寧祥

林正杰接看說: 「我在大四的時候入黨。當時我對臺灣的黨外完全不熟悉,認為加入國民黨,從事黨內改革是可行的方式。」

林正杰大學畢業,考取政大公共行政研究所。他的女朋友考進淡江大學美國研究所。我跟范巽綠同班,所以也認識了林正杰。我很快發覺他們兩個人是民主主義者和理想主義者。他們那麼堅定地信仰民主政治理論,令我十分感動。我希望他們能夠接觸實際的政治人物。經由我的安排,我帶他們到立法院,拜訪我剛認識不久、但非常佩服的黨外政治新秀康寧祥先生。我個人很看迷於康先生的言辭和氣質,但沒想到林正杰也對他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林正杰事後說: 「以前,我以為黨外不過是一群嘩眾取寵的地方人物,見了康寧祥以後,發覺黨外並非像報上所描述的模樣。康寧祥和他的『臺灣政論』多少影響了我對現實政治的熱忱及從事政治改革的決心。受到康先生的感召,我在六. 六十四年中央民意代表增額選舉中,為郭雨新和康寧祥助選、發傳單。若沒有康寧祥,我今天大概也不會獻身於黨外民主運動。」

經歷了六十四年、六十六年及六十七年的黨外助選活動後,並未正式宣告脫黨的林正杰說: 「到如今,我心理上已不再認同國民黨,國民黨也不可能把我當作黨員。」同時,他呼籲國民黨認清一個事實: 「以前國民黨是個統治者,以黨治國,但是它必須痛苦的承認,現在的情況已經不一樣了,它必須扮演競爭者而不是統治者。」

把自己奉獻給社會

自六十四年到今天,六年的時光從其間流過。在這個不算短的期間裹,臺灣的政治情勢有了劇烈的演變。林正杰將由幕後走向幕前。經過政治學和公共行政知識薰陶的林正杰說: 「政治是我的本行。我受過學院訓練,當過政治學徒。要了解實際政治的運作和具體的公共政策,我必須進入政府機構,看看這郡政治機器有什麼毛病。」

不過,林正杰有點惋惜地說: 「我喜歡唸書、繪晝,過一種安逸的生活。現在都不可能了! 這個社會願意把生命投注於政治改革的人畢竟不多!

林正杰表示,他今年參加市議員選舉,有三個基本意義:

一、重振黨外的制衡精神和力量。

二、使臺北市議會「新國會」化,也就是,促使臺北市議會跟現在的立法院一樣,充滿朝氣和生機。

三、打破省籍的分野-林正杰以一個外省籍的眷村子弟參與黨外運動,將使民眾了解,黨外運動是不分省籍地域的,是一種單純的自由化、民主化運動。

林正杰想起六十六年桃園縣長選舉的一幅大標語: 「選舉不是恐怖的事-讓我們輕鬆愉快公平合法的參加選舉」,他感嘆地說: 「很遺憾,最後竟發生了可怕的中壢事件。」他深信,他這次的競選一定能驗證「選舉不是恐怖的事」。

以林正杰的背景、記錄和對黨外義不容辭的奉獻來看,遣位「民主鬪士」的確值得所有黨外領袖、黨外人士及全體社會的支持。

-原載「政治家」第13期封面人物(70820)



林正杰的思慮與出擊黃怡

一九五六年,正當埃及濫行逮人的恐怖時期,曾傳出一個這樣的笑話,說是:「從前有一頭埃及狐,越過邊界走進利比亞。牠受到盤問,停了下來。『為什麼你離開埃及? 』有人問道。『唉,在埃及,駱駝全被關進了拘留所。』狐回答。『可是你是一頭狐,不是嗎?。一對方納悶。『噢! 天如道,要多久才能使他們體會到這點。』」

林正杰常常提起前面的笑話,聽的人無不捧腹稱妙,但是林正杰祗會咧一下嘴角,然後繼續抽他的菸。政治的現實他看得多了,從民國六十四年底幫忙郭雨新在第一選區競選立法委員,到今年他準備自己競選臺北市市議員,不知多少傳聞中的「政治可能是這樣」,變成「政治就是這樣」; 對他而言,這是個無法抱怨,祗能前進芥能後退的歷程,一些政治笑話中的政治辛酸,更唯有在鶴唳風聲、雷鳴氣氛的實際政治活動環境裡,才嚼得出特別的苦味。

六十九年底,周清玉旋風式的勝利後,林正杰,身為這次勝利的幕後功臣之一,並沒有停懈政治活動的腳步。冒看十二月的寒風,他和同伴騎上摩托車,又開始尋訪周諮,想了解大家對選舉的看法,藉以整理出一套再出發的計劃。他的機車是二手貨; 他身上的綠卡其夾克,是臺北上千個年輕人身上可能穿的夾克; 他的書包已經洗的不能再舊了,裡頭裝看一本磨損過的筆記簿,或者二、兩冊他確信「一定得抽時間看看」的好書; 他的鞋子沽滿泥濘,遇到要脫鞋的場合,總有一陣猶豫,不曉得襪子上有沒有破洞。總之,等這個臉白白的小伙子掏出了菸,用有點兒沙啞的聲音和對方論說一些黨外事情後,大家會多少感覺到,如果批評黨外新生代沒錢沒勢,這或許是事實,但如果說他們沒心沒力,可就大謬不然。

「我常問自己:『今天我能為黨外做些什麼? 』想看想看就動手做了。」林正杰說。「進步」雜誌的計劃有個形狀了,他就興致勃勃去找房子,我到了房子,又興致勃勃地發動大家洗壁擦地搬傢俱。咋什麼都是捐來的,錢、一切的一切,有人說,這還不是政治投資? 但他們忘了,這種投資流向黨外,是風險最大而利潤最抽象的。民主改革是什麼卒。很多人根本連這四個字提都不提,對他們說來,民主一斤值多少錢,為什麼要拿錢給黨外宣揚民主改革? 」林正杰的手比劃看,「當時我們確實是很想辦一份能夠推動民主理念的雜誌,這也是投資人的希望。」然而「進步」在四月第一期就被禁了,對這群年輕人說來,雖然澆下來的冷水夠冷,他們卻沒有絲毫退縮,並且在極為困窘的情況下,接辦了「深耕」。

形容「黨外新生代」的特質,是件不大容易的事情,因為這是一大群人,來自不同的生活背景,有迥異的思想訓練,更重要的是,這是在戰後太平盛世臺灣長大起來的一代,是國民黨政治體制洗禮下的一代,他們對民主法洽的認同,是透過崎嶇蜿蜓的甚多路徑而來的,所以你不能期待他們對政治有劃一的理想或齊一的步驟,祗能希冀他們從時代潮流中,去體會一個國家現時的需要,進而在參與政治中,彼此感染而喚起更多改革的熱情與勇氣。形容林正杰的特質倒是一件不難的事,他本人就是這種熱情與勇氣的化身。像所有參與黨外民主運動的年輕孩子一樣,當初,碰到黨外的一些變局,他也曾哭過、痛過,可是他和一般在改革熱潮後便急流湧退的孩子又不大相同,因為他的熱情和勇氣仍不減當年。六十九年他剛從軍中退伍,頭髮都還沒長長,就歸返黨外的活動行列; 今年夏天,他埋頭寫了一個多月論文後,拿到了碩士,又開始進行黨外的選舉。

「不必挖掘得太深,人們就會想到,自由選舉本身也許不是最高的目的,卻是實現最高價值的一種設計。」林正杰在一篇名為「自由選舉與選舉病理」人(深耕雜誌,七十年七月)中,引用了W.J.M. Mackenzie 的話。林正杰對選舉有經驗,愛選舉,也研究選舉。從出版「選舉萬歲」列「選舉的遊戲規則」之間,又過去了四年半,林正杰對這「第一憨,選舉運動」仍充滿信仰。有人說,從這點可以看出林正杰贊成體制內的改革,他是個和平改革者。「我是和平祗要有一線希望,絕不故棄和平; 犧牲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林正杰有一同笑看對朋友說。這是故蔣總統在抗戰初年的名言。

又有一同,林正杰講到聖經新約中的「施洗者約翰」,約翰說,所有的人民為了清洗他們的罪孽,將不得不受最後的火的洗禮,他很樂意用河水給表示悔過的人施洗,以做為重信耶和華力量的一種新的象徵。「為了避免血的洗禮(如革命),選舉就像一種重要的施洗,是重信民主力量的表徵。」林正杰表示。

在無數公開或私人場合,林正杰侃侃而談,他不大用術語,而常常拿貼近的政治實例,去刺激周圍人們對「應有的民主政治」的想像力。他吐雲菸霧,緊閉雙唇,眼神閃動的模樣。很容易讓人誤會成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年輕人,實際上他常說: 「改革社會秩序的工作是永遠沒有終點的。我在東海政治系和政大公共行政研究所接觸到的,都是如識份子對民主政治的期望,幫忙過郭、許、周、許的選舉後,我才發覺黨外的聲音之所以吸引人,便因為它比較上是像人民的聲音,而這種來自群眾人不光是知識份子一對民主政治的期望,一次又一次地感動著我。人類即使再有塵世間的分類(如工、農、商、公、軍. . . . . . ),但是人性中包含的,對進步的需求,永遠是力同小異的。做為一個黨外,或許我還不夠好,可是我的確已用盡心力去鼓舞更多的年輕人站出來,不要害怕,沒有終點的改革工作裡不會有派不上用場的新血。」

林正杰對外的談話,經常都是很犀利的,這也是造成「狂傲」印象的主要原因。在他接受的某次訪問中,被問到「大學生在心理上的認同會不會比較傾向黨外」,他同笞,「不」,「校園可能是黨外的政治工廠,但還不是政治戰場。」另一次訪問中,被問到「如果實行民主政治是否會影響光復大陸」,他回答「民權主義就是民主政治,不實行民主政治,國民黨要用,『二』民主義來光復大陸嗎?。」和林正杰熟的朋友卻多半沒這種印象,大家看慣了他是個說說笑笑的老好型人物,也如道諸如他喜歡伍迪艾倫的喜劇片,就跟你我認識的任何年輕人一樣。

「政治是一種很特殊的行業,」林正杰很感慨,。「要介身這個行業,不僅得謹言慎行,還得學習把自己的私生活減到最低限度。你不能打電動玩具了,那是小孩和閒人玩的,即將選舉的人不可以有這種短暫的休息、人家會對你大失所望;你不能生氣了,發怒有礙政治藝術的運用,連義憤都不成; 你不能交一個以上的女朋友, ,人家會懷疑你的道德標準; . . . . . . 。不能怪人們對這行業的要求,中國人基本上有「上醫醫國,下醫醫人」的觀念,政治人物必須是個人格上沒瑕疵的良醫,人民才會肯讓他把脈、開藥,,不過有時候這些的確會教我覺得生活是件如履薄冰的事情」。

最近,二十九歲的林正杰,這個父親曾為國冒險犯難的眷村子弟,在母親慈愛卻憂懼的關懷注視下,梳整齊他一向蓬亂的頭髮,開始為今年年底的選舉做佈署。他臉上有一種較少在一般年輕人臉見到的焦慮; 很久以前,他就學到「選舉不是個人的事情」、,因此,他的焦慮也不是為自己,。「大概幾個月前,我去桃園的監獄探望張富忠,想到他許多日子沒用鏡子,就拿鏡子給他看,他看來看去,沒有半點驚訝的表情,因為他相信自己沒有變。倒是我變了,我每天看自己,都看到自己的變化。我周圍的人、事也在變。大家都明瞭,黨外的階段性任務-促進臺灣民眾對民主政治的信仰-並沒有結束,但光是辦雜誌並不夠,光是選舉並不夠,我們需要建立一個手牽手、心連心的,有善惡對比觀念的從事改革的社群,這個社群必須對社會正義有無限的信心,才能產生自發的推動力。然而,從明瞭到具像,畢竟是一段長路,目前大家都在探索和適應,都在找路。」林正杰談到這裡時,似乎陷入了沉思。

無疑的,這一年多來,是黨外的再一次低潮,周、許的勝利,祗不過是六十八年年底事件的一股強烈的後勁兒,但很多人或許忘了,如果沒有這批黨外新生代出面敲鑼打鼓,要大家注意黨外香火的細微將熄,恐怕連這股後勁兒會不會產生,也將永遠停留在人們的推測和假想中; 這或許正反映林正杰以前常說的: 「年輕人不輕易妥協,這足以影響上一代,加速政治革新。」如今這群年輕人更從行動中重新思索日標與手段的距離了,他們難道不需要大家較為熱切的鼓勵嗎?

中原節晚上,林正杰在家裡請了幾個朋友便餐,林媽媽在,林正杰的哥哥、姐姐、妹妹也在,突然有人談到租選舉辦事處的種種困難,這在黨外,可說是司空見慣了,林正杰為人助選多次,也是第一同自己碰到。「小哥,為什麼不用我們自己的家做選舉辦事處呢?」林正杰妹妹熱心地問。他們家是一層在樓上的國宅,說來並不十分適合,但林正杰還是溫煦地笑了,對大家說: 「看來我妹妹會投我一票囉!」大家也笑了。這時,有人舉起酒杯道

「正杰,祝你選舉勝利!」

-原載「縱橫月刊」第7期(709)-